2022年法國總統選舉進入倒計時最后一周。

民調機構IFOP15日發布的最新民調顯示，法國總統馬克龍以53.5%的支持率領先于極右翼政黨“國民聯盟”候選人勒龐的46.5%。

時隔5年后，雖然法國大選再現馬克龍和勒龐同臺角逐，但兩者的差距正逐步縮小。5年前，馬克龍曾以66.10%對33.90%的絕對優勢擊敗勒龐，最終入主愛麗舍宮。

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專訪時，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對外開放研究院、全球創新與治理研究院研究員趙永升教授表示，法國政壇格局正經歷“轉變期”：社會黨、共和黨兩大傳統政黨不斷勢微，“去政黨化”趨勢日益加劇。

“‘不左不右’是馬克龍最鮮明的標簽，這使他不用受困于傳統政黨的政治傳統，通過實用主義的方法盤活法國經濟。但這也使他陷入‘既左又右’的兩難境地。由于他需要同時滿足左右翼選民的需求，法國經濟因此出現了赤字和債務高企的情況。”他說。

趙永升認為，在歷屆法國大選中，“購買力”問題都是法國選民關心的焦點，“由于沒有較好地處理好該問題，上兩屆法國總統均未連任成功，現在輪到馬克龍了。他能否在‘購買力’上有所作為，也將是決定他最終能否勝選的關鍵。”他說。

 “理性”和“非理性”并存

第一財經：從第一輪投票結果來看，法國西部民眾傾向于支持馬克龍，東北部、南部民眾傾向于支持勒龐，原因是什么？

趙永升：法國民眾第一輪投票結果呈明顯地域分布特征，這在5年前已存在，目前該特征愈發強化。

從地區特點來看，這與選民所處選區的經濟和社會發展狀況休戚相關。馬克龍的大本營在法國西部和大巴黎地區，特點是經濟發達、全球化程度高、產業轉型相對成功，數字經濟相對繁榮，而勒龐的大本營法國東北部和南部地區則相反。

這也勾勒了不同地區的選民畫像。馬克龍與勒龐在法國不同地區之間的角力，更體現了“管理干部+退休人員”群體與“雇員+工人”群體之間的較量。

第一財經：第一輪投票后，法國政壇又一次呈現傳統大黨聯合抵制極右翼的現象。有一種常見的觀點認為，人們支持馬克龍不是因為他本人，而是要抵制勒龐。對此你如何看待？

趙永升：在第一輪投票中，法國民眾投票心理呈現“理性”和“非理性”并存的特點。一方面，法國選民內心清楚，他們需要確保馬克龍和勒龐二者都進入第二輪；另一方面，法國選民存有明顯的“宣泄不滿”情緒，一些人會因不滿情緒在第一輪支持極右翼。

但在第二輪投票中，大多數“理性選民”在“宣泄”后都將回歸理性，依據其真實選舉意愿投票。而“理性”的代表便是馬克龍，“非理性”的代表則是勒龐。

上述觀點目前仍廣泛存在于法國大選中，其原因可以從選舉制度、政治文化兩方面解讀。法國雖然是半總統制國家，但總統仍在國家運作中占主導地位。因此，法國憲法在總統大選的投票制度設置上下足了功夫。當前所采用的“直接選舉”和“兩輪投票制”這兩項，足以阻止可能出現的“民粹主義”現象。從政治文化來看，法國精英主義與大眾主義相融合、權威主義與反權威主義相融合，確保了法國社會總體呈現出多樣與均衡的特征。

第一財經：2022年，法國極右翼獨立候選人澤穆爾在第一輪投票中獲得近7%的選票，而傳統左右翼兩大政黨在第一輪投票中得票率一共不超過10%。這體現了法國政壇的何種現象？原因是什么？

趙永升：這體現了近年來法國政壇“去政黨化”趨勢。但這不是說法國就沒有政黨了，而是指法國的傳統大黨正在快速地走下坡路。

這背后的原因一方面在于，法國各個黨派日漸“趨同化”，更深層次則體現了左右翼黨派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都往中間靠，而極右翼也開始去除極端觀點，逐步走向右翼。另一方面，從根本上來看，法國傳統左右翼兩大黨之所以被徹底“邊緣化”，還在于其自身在長達數十年的輪流執政中逐漸失去其民眾的“代表性”。

未來，“去政黨化”趨勢不僅會一直持續，還將以更快的速度下行。

債務與購買力問題難解

第一財經：在2017年法國大選時，馬克龍喊出了“不左不右”的競選口號。5年來，馬克龍在執政中如何貫徹了這一理念？有哪些成績和缺憾？

趙永升：“不左不右”的理念其實就是“實用主義”，無需考慮“左右”的范疇，不用考慮其施政觀念是否符合自身黨派的傳統主張。這改變了左翼上臺后就推行“國有化”，右翼上臺后就推行“私有化”，不顧企業需求的局面。

執政5年來，馬克龍較好地貫徹了這一理念。其政策中的“社會福利”和“國家干預”是法國傳統左翼政黨的兩大標簽，而“私有部門”和“市場力量”則是法國傳統右翼政黨的兩大標簽。受益于此，馬克龍的經濟成效可圈可點，從經濟增速和失業率兩項指標便可一探端倪。

缺憾在于，一是馬克龍沒能在法國的金融領域實現大的改革；二是馬克龍沒能在改善法國勞動力市場的“僵化度”上有所作為。法國的工會制度亟待改革、雇傭的勞動合同也亟需“靈活化”。否則，不太可能較好地吸引人才。

第一財經：目前不少選民和媒體稱馬克龍為“富人的總統”。你怎么看？

趙永升：我不認同“富人的總統”的說法。“管理干部+退休人員”是支持馬克龍的主要人群，盡管其收入較高，但還是不能等同于富人階層。

5年來，馬克龍走在“非左非右”的道路之上，法國社會的各個階層均正受惠于馬克龍的改革政策。比如，在金融投資領域的改革中，企業主、雇員均有所獲益；多個減稅和補貼的措施，首先獲益的是社會中低收入群體；而促使達芬奇高速公路公司的過路費停止漲價，則直接有利于中產群體。

但要可持續地滿足于所有人的需求并不現實，這樣毫無懸念地會出現“寅支卯糧”，即赤字和債務高企。目前，法國的公共赤字率不斷上揚，現已突破歐盟設定的赤字紅線。個人認為，在赤字上迄今法國尚無優解。

第一財經：當前法國的“購買力問題”能否有解？如何比較和評價馬克龍和勒龐在此問題上的對策？

趙永升：“購買力”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。這不僅是此次馬克龍和勒龐之間角力的“壓艙石”，也是法國之前兩任總統敗走的“麥城”。

然而，簡單的“購買力”三個字，涉及到的是一個國家經濟的“內核”。尤其在新冠疫情和烏克蘭局勢引起當下法國通脹高企的背景下，要實現大幅提高法國人的購買力，并非易事。這涉及到國家的經濟增長，也涉及到物價指數和薪酬水準，還涉及到再分配體系和社會福利標準等變量。

馬克龍和勒龐對此提出的對策，僅為基于5年的總統任期可為之，如果放在更長的中長期的軸線上，二者皆不可行。當然，勒龐所提的具體措施與馬克龍的相比，可操作性和務實性要低更多。